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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韩荆州书

[唐代]:李白

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:“生不用封万户侯,但愿一识韩荆州。”何令人之景慕,一至于此耶!岂不以有周公之风,躬吐握之事,使海内豪俊,奔走而归之,一登龙门,则声价十倍!所以龙蟠凤逸之士,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。愿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、寒贱而忽之,则三千之中有毛遂,使白得颖脱而出,即其人焉。

白,陇西布衣,流落楚、汉。十五好剑术,遍干诸侯。三十成文章,历抵卿相。虽长不满七尺,而心雄万夫。皆王公大人许与气义。此畴曩心迹,安敢不尽于君侯哉!

君侯制作侔神明,德行动天地,笔参造化,学究天人。幸愿开张心颜,不以长揖见拒。必若接之以高宴,纵之以清谈,请日试万言,倚马可待。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,人物之权衡,一经品题,便作佳士。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,不使白扬眉吐气,激昂青云耶?

昔王子师为豫州,未下车,即辟荀慈明,既下车,又辟孔文举;山涛作冀州,甄拔三十余人,或为侍中、尚书,先代所美。而君侯亦荐一严协律,入为秘书郎,中间崔宗之、房习祖、黎昕、许莹之徒,或以才名见知,或以清白见赏。白每观其衔恩抚躬,忠义奋发,以此感激,知君侯推赤心于诸贤腹中,所以不归他人,而愿委身国士。傥急难有用,敢效微躯。

且人非尧舜,谁能尽善?白谟猷筹画,安能自矜?至于制作,积成卷轴,则欲尘秽视听。恐雕虫小技,不合大人。若赐观刍荛,请给纸墨,兼之书人,然后退扫闲轩,缮写呈上。庶青萍、结绿,长价于薛、卞之门。幸惟下流,大开奖饰,惟君侯图之。


“与韩荆州书”译文及注释

译文一

我听说天下谈士聚在一起议论道:“人生不用封为万户侯,只愿结识一下韩荆州。”怎么使人敬仰爱慕,竟到如此程度!岂不是因为您有周公那样的作风,亲自做吐哺握发之事,故而使海内的豪杰俊士都奔走而归于您的门下。士人一经您的接待延誉,便声名大增,所以屈而未伸的贤士,都想在您这儿获得美名,奠定声望。希望您不因自己富贵而对他们骄傲,不因他们贫贱而轻视他们,那么您众多的宾客中便会出现毛遂那样的奇才。假使我能有机会显露才干,我就是那样的人啊。

我是陇西平民,在楚汉游历。十五岁时爱好剑术,谒见了许多地方长官;三十岁时文章成就,拜见了很多卿相显贵。虽然身长不满七尺,但志气雄壮,胜于万人。王公大人都赞许我有气概,讲道义。这是我往日的心事行迹,怎敢不尽情向您表露呢?

您的著作堪与神明相比,您的德行感动天地;文章与自然造化同功,学问穷极天道人事。希望您度量宽宏,和颜悦色,不因我长揖不拜而拒绝我。如若肯用盛宴来接待我,任凭我清谈高论,那请您再以日写万言试我,我将手不停挥,顷刻可就。如今天下人认为您是决定文章命运、衡量人物高下的权威,一经您的品评,便被认作美士,您何必舍不得阶前的区区一尺之地接待我,而使我不能扬眉吐气、激厉昂扬、气概凌云呢?

从前王子师担任豫州刺史,未到任即征召荀慈明,到任后又征召孔文举;山涛作冀州刺史,选拔三十余人,有的成为侍中、尚书。这都是前代人所称美的。而您也荐举过一位严协律,进入中央为秘书郎;还有崔宗之、房习祖、黎昕、许莹等人,有的因才干名声被您知晓,有的因操行清白受您赏识。我每每看到他们怀恩感慨,忠义奋发,因此我感动激励,知道您对诸位贤士推心置腹,赤诚相见,故而我不归向他人,而愿意托身于您。如逢紧急艰难有用我之处,我当献身效命。

一般人都不是尧、舜那样的圣人,谁能完美无缺?我的谋略策画,岂能自我夸耀?至于我的作品,已积累成为卷轴,却想要请您过目。只怕这些雕虫小技,不能受到大人的赏识。若蒙您垂青,愿意看看拙作,那便请给以纸墨,还有抄写的人手,然后我回去打扫静室,缮写呈上。希望青萍宝剑、结绿美玉,能在薛烛、卞和门下增添价值。愿您顾念身居下位的人,大开奖誉之门。请您加以考虑。

译文二

我李白听说天下一些谈论世事的人,聚集在一起时就会说:“人生不必封万户侯,只愿结识一下韩荆州。”为什么使人景仰爱慕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呢!难道不是因为您有周公的风度,躬行吐哺、握发接待贤者的美德,才使得海内豪杰俊才,都奔集到您的门下,一经接待,如登龙门,立刻名声身价大增,十倍于前吗?所以那些才能超群的读书人,都希望在君侯处获得美名,得到评价。君侯不因为自己的富贵而傲视他们,也不因为他们的寒贱而轻忽他们,那么在众多的宾客中定有毛遂那样的奇才,假使我李白能有脱颖而出的机会,我就是那样的人啊。

我李白是陇西平民,流落在楚地汉水一带。十五岁爱好剑术,拜访了许多地方长官;三十岁诗文有了成就,屡次拜谒朝廷高官。尽管我身高不满七尺,而心志超过万人。王公大人都赞许我有志节,讲道义。这是我从前的思想和行迹,怎敢不尽情地向您倾诉呢?

君侯的功业堪比神明,您的德行感动天地,您的文章阐明了宇宙变化规律,学问探究了天道与人事的关系。希望君侯敞开胸怀,和颜接纳,不要因为我行长揖之礼晋见而拒绝我。假如能用盛大的宴席接待我,听任我纵情畅谈,那么我请以日试万言来测试,我将手不停笔,倚马可待。当今天下人以君侯为评论文章的主宰,权衡人物的权威,士人一经您的好评就成为德才兼备的佳士。君侯为什么吝惜庭阶前一尺见方的地方,不使我李白扬眉吐气,奋发昂扬于青云之上呢?

从前王允任豫州剌史。尚未到任就征辟荀爽;到任之后又征辟孔融。山涛任冀州剌史,考查选拔了三十余人,有的任侍中,有的做尚书,这都是为前代所赞美的。

君侯您也先荐举过严协律,进入朝廷担任秘书郎;还有崔宗之、房习祖、黎昕、许莹这班人,有的因为才干声名而得到您的了解,有的因品行清白而被您赏识。李白每每看到他们感恩戴德,抚躬自问,以忠义奋发自勉。李白也因此而感激,知道君侯对许多贤人赤诚相待,所以不归依他人,而愿把身心命运托付给国中才德至高的人。倘使君侯在急难之际,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我自当献身效命。

而且,人不是尧舜,谁能十全十美?李白我在谋略策划方面,怎么能自负呢?至于写作,已经积累成卷轴,却想呈请君侯抽暇过目,只怕雕虫小技,不能受到大人的赏识。倘蒙垂顾,愿意看看拙作,那么,请赐予纸笔,加上书写人员。然后回去打扫安静的小屋,誊抄呈上。希望青萍宝剑、结绿美玉,在薛烛、卞和的手中提高价值。但愿君侯推恩于身处下位的人,大开奖励之门。请君侯考虑我的要求吧!

注释

谈士:言谈之士。孔融《与曹操论盛孝章书》:“天下谈士,依以扬声。”

万户侯:食邑万户的封侯。唐朝封爵已无万户侯之称,此处借指显贵。

景慕:敬仰爱慕。

周公:即姬旦,周文王子,周武王弟。因采邑在周(今陕西歧山县北),故称周公。

吐握:吐哺(口中所含食物)握发(头发)。周公自称“我一沐(洗头)三握发,一饭三吐哺,起以待士,犹恐失天下之贤人”(见《史记·鲁世家》),后世因以“吐握”形容礼贤下士。

龙门:在今山西河津西北黄河两岸,峭壁对峙,形如阙门。传说江海大鱼能上此门者即化为龙。东汉李膺有高名,当时士人有受其接待者,名为登龙门。

龙盘凤逸:喻贤人在野或屈居下位。收名定价:获取美名,奠定声望。

君侯:对尊贵者的敬称,尤指上级。毛遂:战国时赵国平原君食客。秦围邯郸,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,毛遂请求随同前往,自荐说:“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。使遂早得处囊中,乃颖脱而出,非特其末见而已。”随从至楚,果然说服了楚王,使其同意发兵。平原君于是奉他为上客(见《史记·平原君虞卿列传》)。颖(yǐng):指锥芒。颖脱而出,喻才士若获得机会,必能充分显示其才能。

陇西:古郡名,始置于秦,治所在狄道(今甘肃临洮)。李白自称十六国时凉武昭王李暠之后,李暠为陇西人。布衣:平民。楚汉:当时李白安家于安陆(今属湖北),往来于襄阳、江夏等地。

干:干谒,对人有所求而请见。诸侯:此指地方长官。

历:普遍。抵:拜谒,进见。卿相:指中央朝廷高级官员。畴曩(chóu nǎng):往日。

制作:指文章著述。侔(móu):相等,齐同。东汉崔瑗《张平子碑》:“数术穷天地,制作侔造化。”

参,参与。造化:自然的创造化育。天人:天道和人道。南朝梁钟嵘《诗品序》:“文丽日月,学究天人。”

开张:开扩,舒展。长揖:相见时拱手高举自上而下以为礼。

清谈:汉末魏晋以来,士人喜高谈阔论,或评议人物,或探究玄理,称为清谈。

倚马可待:喻文思敏捷。东晋时袁宏随同桓温北征,受命作露布文(檄文、捷书之类),他倚马前而作,手不辍笔,顷刻便成,而文极佳妙。

司命:原为神名,掌管人之寿命。此指判定文章优劣的权威。权:秤锤;衡:秤杆。此指品评人物的权威。

惜阶前盈尺之地:意即不在堂前接见我。

王子师:东汉王允字子师,灵帝时豫州刺史(治所在沛国谯县,今安徽亳县),征召荀爽(字慈明,汉末硕儒)、孔融(字文举,孔子之后,汉末名士)等为从事。全句原出西晋东海王司马越《与江统书》。

山涛:字巨源,西晋名士,竹林七贤之一。为翼州(今河北高邑西南)刺史时,搜访贤才,甄拔隐屈。侍中、尚书:中央政府官名。

严协律:名不详。协律,协律郎,属太常寺,掌校正律吕。秘书郎:属秘书省,掌管中央政府藏书。崔宗之:李白好友,开元中入仕,曾为起居郎、尚书礼部员外郎、礼部郎中、右司郎中等职,与孟浩然、杜甫亦曾有交往。房习祖:不详。黎昕:曾为拾遗官,与王维有交往。许莹:不详。

抚躬:犹言抚膺、抚髀,表示慨叹。抚,拍。

推赤心于诸贤腹中:《后汉书·光武本纪》:“萧王(刘秀)推赤心置人腹中。”

国士:国中杰出的人。

傥:同“倘”。

且:提起连词。

谟猷(yóu):谋画,谋略。

卷轴:古代帛书或纸书以轴卷束。

尘秽视听:请对方观看自己作品的谦语。

雕虫小技:西汉扬雄称作赋为“童子雕虫篆刻”,“壮夫不为”(见《法言·吾子》)。虫书、刻符为当时学童所习书体,纤巧难工。此处是作者自谦之词。

刍荛(chú ráo):割草为刍,打柴为荛,刍荛指草野之人。也是作者用以谦称自己的作品。

闲轩:静室。

青萍:宝剑名。结绿:美玉名。薛:薛烛,古代善相剑者,见《越绝书外传·记宝剑》。卞:卞和,古代善识玉者,见《韩非子·和氏》。

惟:念。下流:指地位低的人。惟,一作“推”。

奖饰:奖励称誉。

“与韩荆州书”鉴赏

赏析

李白《与韩荆州书》是他初见韩时的一封自荐书。文章开头借用天下谈士的话--“生不用封万户侯,但愿一识韩荆州”,赞美韩朝宗谦恭下士,识拔人才。接着毛遂自荐,介绍自己的经历、才能和气节。文章表现了李白“虽长不满七尺,而心雄万夫”的气概和“日试万言,倚马可待”的自负,以及他不卑不亢,“平交王侯”的性格。文章写得气势雄壮,广为传诵。

李白的《与韩荆州书》在创作上颇具个性。他在漫游荆州时,听说荆州长史韩朝宗喜欢推荐有才之士,便写了这封求荐的信。对于古人而言,尽管这样做也是正常的,但也总是有求于别人的事情。文气大体上总是以谦抑为好,就是说自己的优点,也应含蓄一点。然而李白这篇求荐书,却完全将自己放在与对方平等的地位上,毫无掩饰地讲述自己的才华。把一篇求荐文章,写得文气纵横恣肆,气概凌云。这同样反映了李白纯真无邪的诗人气质,决不因求人而有半点委琐的私意、屈懦的鄙态。这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才华足以用世,而其用世之志,则在于忠义奋发、以报君国。故求韩荐己,同样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;而想象韩如能荐己,同样是出于这一片公心。两片公心的相识,两位贤士的相与,这中间自然不必要有任何世俗的表现。这样,就将这封信写得极其光明磊落,内心无私,文风自然就能尽情地抒发。为此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篇原本是世俗交际的文字,却犹如他的诗一样,充分表现出他的个性。这里面所具有的,正是“天生我才必有用”那样的自信。

《与韩荆州书》在写作艺术方面的特点是顿挫跌宕,起伏照应。由古及今,以古人喻韩朝宗达三四次之多。渐次道来,而意在言外,发人深思。一些佳句流传至今,如“龙蟠凤逸”、“颖脱而出”、“扬眉吐气”等。典故使用也恰当得体,起到了激发韩朝宗的作用。

李白简介

唐代·李白的简介

李白

李白(701年-762年),字太白,李白的号青莲居士,唐朝浪漫主义诗人,被后人誉为“诗仙”。祖籍陇西成纪(待考),李白出生于西域碎叶城,4岁再随父迁至剑南道绵州。李白存世诗文千余篇,有《李太白集》传世。762年病逝,享年61岁。其墓在今安徽当涂,四川江油、湖北安陆有纪念馆。

...〔► 李白的诗(143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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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,常道也。其在于天,谓之命;其赋于人,谓之性。其主于身,谓之心。心也,性也,命也,一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其应乎感也,则为恻隐,为羞恶,为辞让,为是非;其见于事也,则为父子之亲,为君臣之义,为夫妇之别,为长幼之序,为朋友之信。是恻隐也,羞恶也,辞让也,是非也;是亲也,义也,序也,别也,信也,一也。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,是常道也。

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,则谓之《易》;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,则谓之《书》;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,则谓之《诗》;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,则谓之《礼》;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,则谓之《乐》;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,则谓之《春秋》。是阴阳消息之行也,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,一也,皆所谓心也,性也,命也。通人物,达四海,塞天地,亘古今,无有乎弗具,无有乎弗同,无有乎或变者也。夫是之谓六经。六经者非他,吾心之常道也。

是故《易》也者,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;《书》也者,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;《诗》也者,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;《礼》也者,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;《乐》也者,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;《春秋》也者,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。君子之于六经也,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,所以尊《易》也;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,所以尊《书》也;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,所以尊《诗》也;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,所以尊《礼》也;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,所以尊「乐」也;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,所以尊《春秋》也。

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,忧后世,而述六经也,由之富家者支父祖,虑其产业库藏之积,其子孙者,或至于遗忘散失,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,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,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,以免于困穷之患。故六经者,吾心之记籍也,而六经之实,则具于吾心。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,种种色色,具存于其家,其记籍者,特名状数目而已。而世之学者,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,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,牵制于文义之末,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。是犹富家之子孙,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,日遗忘散失,至为窭人丐夫,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:「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!」何以异于是?

呜呼!六经之学,其不明于世,非一朝一夕之故矣。尚功利,崇邪说,是谓乱经;习训诂,传记诵,没溺于浅闻小见,以涂天下之耳目,是谓侮经;侈淫辞,竞诡辩,饰奸心盗行,逐世垄断,而犹自以为通经,是谓贼经。若是者,是并其所谓记籍者,而割裂弃毁之矣,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?

越城旧有稽山书院,在卧龙西冈,荒废久矣。郡守渭南南君大吉,既敷政于民,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,将进之以圣贤之道,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,又为尊经阁于其后,曰:「经正则庶民兴;庶民兴,斯无邪慝矣。」阁成,请予一言,以谂多士,予既不获辞,则为记之若是。呜呼!世之学者,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,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。


臧僖伯谏观鱼

先秦左丘明

春,公将如棠观鱼者。臧僖伯谏曰:“凡物不足以讲大事,其材不足以备器用,则君不举焉。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。故讲事以度轨量,谓之‘轨’;取材以章物采,谓之‘物’。不轨不物,谓之乱政。乱政亟行,所以败也。故春蒐、夏苗、秋狝、冬狩,皆于农隙以讲事也。三年而治兵,入而振旅,归而饮至,以数军实。昭文章,明贵贱,辨等列,顺少长,习威仪也。鸟兽之肉不登于俎,皮革、齿牙、骨角、毛羽不登于器,则君不射,古之制也。若夫山林川泽之实,器用之资,皂隶之事,官司之守,非君所及也。”

公曰:“吾将略地焉。”遂往,陈鱼而观之。僖伯称疾不从。

书曰:“公矢鱼与棠。”非礼也,且言远地也。


争臣论

唐代韩愈

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,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?学广而闻多,不求闻于人也。行古人之道,居于晋之鄙。晋之鄙人,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。大臣闻而荐之,天子以为谏议大夫。人皆以为华,阳子不色喜。居于位五年矣,视其德,如在野,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?

愈应之曰:是《易》所谓恒其德贞,而夫子凶者也。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?在《易·蛊》之“上九”云:“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”《蹇》之“六二”则曰:“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。”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,而所蹈之德不同也。若《蛊》之“上九”,居无用之地,而致匪躬之节;以《蹇》之“六二”,在王臣之位,而高不事之心,则冒进之患生,旷官之刺兴。志不可则,而尤不终无也。今阳子在位,不为不久矣;闻天下之得失,不为不熟矣;天子待之,不为不加矣。而未尝一言及于政。视政之得失,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,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。问其官,则曰谏议也;问其禄,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;问其政,则曰我不知也。有道之士,固如是乎哉?且吾闻之:有官守者,不得其职则去;有言责者,不得其言则去。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?得其言而不言,与不得其言而不去,无一可者也。阳子将为禄仕乎?古之人有云:“仕不为贫,而有时乎为贫。”谓禄仕者也。宜乎辞尊而居卑,辞富而居贫,若抱关击柝者可也。盖孔子尝为委吏矣,尝为乘田矣,亦不敢旷其职,必曰“会计当而已矣”,必曰“牛羊遂而已矣”。若阳子之秩禄,不为卑且贫,章章明矣,而如此,其可乎哉?

或曰:否,非若此也。夫阳子恶讪上者,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。故虽谏且议,使人不得而知焉。《书》曰:“尔有嘉谟嘉猷,则人告尔后于内,尔乃顺之于外,曰:斯谟斯猷,惟我后之德”若阳子之用心,亦若此者。愈应之曰:若阳子之用心如此,滋所谓惑者矣。入则谏其君,出不使人知者,大臣宰相者之事,非阳子之所宜行也。夫阳子,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,主上嘉其行谊,擢在此位,官以谏为名,诚宜有以奉其职,使四方后代,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,天子有不僭赏、从谏如流之美。庶岩穴之士,闻而慕之,束带结发,愿进于阙下,而伸其辞说,致吾君于尧舜,熙鸿号于无穷也。若《书》所谓,则大臣宰相之事,非阳子之所宜行也。且阳子之心,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?是启之也。

或曰: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,不求用而君用之。不得已而起。守其道而不变,何子过之深也?愈曰:自古圣人贤士,皆非有求于闻用也。闵其时之不平,人之不义,得其道。不敢独善其身,而必以兼济天下也。孜孜矻矻,死而后已。故禹过家门不入,孔席不暇暖,而墨突不得黔。彼二圣一贤者,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。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,岂使自有余而已,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。耳目之于身也,耳司闻而目司见,听其是非,视其险易,然后身得安焉。圣贤者,时人之耳目也;时人者,圣贤之身也。且阳子之不贤,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;若果贤,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。恶得以自暇逸乎哉?

或曰: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,而恶讦以为直者。若吾子之论,直则直矣,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?好尽言以招人过,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,吾子其亦闻乎?愈曰:君子居其位,则思死其官。未得位,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。我将以明道也,非以为直而加入也。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,而好尽言于乱国,是以见杀。《传》曰:“惟善人能受尽言。”谓其闻而能改之也。子告我曰:“阳子可以为有之士也。”今虽不能及已,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?


应科目时与人书

唐代韩愈

月日,愈再拜:天地之滨,大江之濆,有怪物焉,盖非常鳞凡介之品匹俦也。其得水,变化风雨,上下于天不难也。

其不及水,盖寻常尺寸之间耳,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,然其穷涸,不能自致乎水,为獱獭之笑者,盖十八九矣。如有力者,哀其穷而运转之,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。然是物也,负其异於众也,且曰:“烂死于沙泥,吾宁乐之;若俯首贴耳,摇尾而乞怜者,非我之志也。”是以有力者遇之,熟视之若无睹也。其死其生,固不可知也。

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,聊试仰首一鸣号焉,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,一投足之劳,而转之清波乎?其哀之,命也;其不哀之,命也;知其在命,而且鸣号之者,亦命也。

愈今者,实有类于是,是以忘其疏愚之罪,而有是说焉。阁下其亦怜察之。


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

唐代韩愈

伯乐一过冀北之野,而马群遂空。夫冀北马多天下。伯乐虽善知马,安能空其郡邪?解之者曰:“吾所谓空,非无马也,无良马也。伯乐知马,遇其良,辄取之,群无留良焉。苟无良,虽谓无马,不为虚语矣。”

东都,固士大夫之冀北也。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,洛之北涯曰石生,其南涯曰温生。大夫乌公,以鈇钺镇河阳之三月,以石生为才,以礼为罗,罗而致之幕下。未数月也,以温生为才,于是以石生为媒,以礼为罗,又罗而致之幕下。东都虽信多才士,朝取一人焉,拔其尤;暮取一人焉,拔其尤。自居守河南尹,以及百司之执事,与吾辈二县之大夫,政有所不通,事有所可疑,奚所咨而处焉?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,谁与嬉游?小子后生,于何考德而问业焉?缙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,无所礼于其庐。若是而称曰:“大夫乌公一镇河阳,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。”岂不可也?

夫南面而听天下,其所托重而恃力者,惟相与将耳。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,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,求内外无治,不可得也。愈縻于兹,不能自引去,资二生以待老。今皆为有力者夺之,其何能无介然于怀邪?生既至,拜公于军门,其为吾以前所称,为天下贺;以后所称,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。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,愈因推其意而序之。


蹇叔哭师

先秦左丘明

冬,晋文公卒。庚辰,将殡于曲沃。出绛,柩有声如牛。卜偃使大夫拜,曰:“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,击之,必大捷焉。”

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:“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,若潜师以来,国可得也。”穆公访诸蹇叔。蹇叔曰:“劳师以袭远,非所闻也。师劳力竭,远主备之,无乃不可乎?师之所为,郑必知之。 勤而无所,必有悖心。且行千里,其谁不知?”公辞焉。召孟明、 西乞、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。蹇叔哭之曰:“孟子!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。”公使谓之曰:“尔何知!中寿,尔墓之木拱矣!”

蹇叔之子与师,哭而送之,曰:“晋人御师必于崤,有二陵焉。 其南陵,夏后皋之墓地;其北陵,文王之所辟风雨也,必死是间,余收尔骨焉?秦师遂东。


留侯论

宋代苏轼

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,必有过人之节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,匹夫见辱,拔剑而起,挺身而斗,此不足为勇也。天下有大勇者,卒然临之而不惊,无故加之而不怒。此其所挟持者甚大,而其志甚远也。

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,其事甚怪;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,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。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,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;而世不察,以为鬼物,亦已过矣。且其意不在书。

当韩之亡,秦之方盛也,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。其平居无罪夷灭者,不可胜数。虽有贲、育,无所复施。夫持法太急者,其锋不可犯,而其势未可乘。子房不忍忿忿之心,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;当此之时,子房之不死者,其间不能容发,盖亦已危矣。

千金之子,不死于盗贼,何者?其身之可爱,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。子房以盖世之才,不为伊尹、太公之谋,而特出于荆轲、聂政之计,以侥幸于不死,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。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。彼其能有所忍也,然后可以就大事,故曰:“孺子可教也。”

楚庄王伐郑,郑伯肉袒牵羊以逆;庄王曰:“其君能下人,必能信用其民矣。”遂舍之。勾践之困于会稽,而归臣妾于吴者,三年而不倦。且夫有报人之志,而不能下人者,是匹夫之刚也。夫老人者,以为子房才有余,而忧其度量之不足,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,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。何则?非有生平之素,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,而命以仆妾之役,油然而不怪者,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,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。

观夫高祖之所以胜,而项籍之所以败者,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。项籍唯不能忍,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;高祖忍之,养其全锋而待其弊,此子房教之也。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,高祖发怒,见于词色。由此观之,犹有刚强不忍之气,非子房其谁全之?

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,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,不称其志气。呜呼!此其所以为子房欤!


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

唐代韩愈

二月十六日,前乡贡进士韩愈,谨再拜言相公阁下:

向上书及所著文后,待命凡十有九日,不得命。恐惧不敢逃遁,不知所为,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,以求毕其说,而请命于左右。

愈闻之: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,然后呼而望之也。将有介于其侧者,虽其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。彼介于其侧者,闻其声而见其事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,然后往而全之也。虽有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则将狂奔尽气,濡手足,焦毛发,救之而不辞也。若是者何哉?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。

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。愚不惟道之险夷,行且不息,以蹈于穷饿之水火,其既危且亟矣,大其声而疾呼矣。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,其将往而全之欤?抑将安而不救欤?有来言于阁下者曰:“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,有可救之道,而终莫之救也。”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?不然,若愈者,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。

或谓愈:“子言则然矣,宰相则知子矣,如时不可何?”愈窃谓之不知言者。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;若所谓时者,固在上位者之为耳,非天之所为也。前五六年时,宰相荐闻,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,与今岂异时哉?且今节度、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,尚得自举判官,无间于已仕未仕者;况在宰相,吾君所尊敬者,而曰不可乎?古之进人者,或取于盗,或举于管库。今布衣虽贱,犹足以方乎此。情隘辞蹙,不知所裁,亦惟少垂怜焉。

愈再拜。